来源:激情文学网 时间: 2021-04-05
接连三年的天灾,第一年是干旱,别的地方不说,单说马路大庄地面,麦苗刚刚透齐就再也没落一星儿雨水,连一丝儿风都不刮,青苗先像火把燎过一般干枯了,接着就一大片一大片地粘在干得冒烟的地皮上;不耐晒的大豆叶子早早地卷了,然后就萎缩下去一地焦黑。历来靠天种地,从没有遇过如此大旱,也没有灌溉经历的马路大庄人,眼瞅着清凉凉的洮河水,一个看一个,担桶端盆,大老远舀来河水往田里浇洒,可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,一桶水倒下去只听得沙沙一响,立即就渗得只留下一块奇形怪状的湿印子,等转过屁股,湿印子也消失了。人们虽然急急火火地担水浇地,麦苗还是一片片死了。有不甘心的勤苦人家驾上牛马把麦田犁翻,又埋头种上洋芋种,仰脸向天等下雨,可没几天,洋芋种就灰粉在烫脚的干土里,一株黄芽儿都不透。这一年,没有哪家人在哪块地里收来哪怕是一颗粮食。
第二年春播时,人们犁开渗了雪水变得滋润的土地,种下了新的希望。庄稼从出苗到秀穗扬花、灌浆入籽,再到颗粒渐饱,天上地下都平平顺顺,人人认定将是一个好年景,不慌不忙地睡着安稳觉。可是有一夜,靠近田禾地居住的人家被一种很相似的感觉惊醒了。熟睡着的人们感觉到脚趾缝里、肚皮上、脖子周围,还有耳窝或裤裆里,到处是冰凉凉痒酥酥地难受,伸手往脖子上一摸,或用指头抠一下耳朵,黏糊糊的一团湿,点着油灯一看,炕头上蠕动着几条小拇指大的青虫,慌忙捞起麻鞋,啪啪几下拍死了,扔下鞋刚要睡,又见那边两条,起身四顾,妈呀,屋角、墙壁上东一条西两条窜来窜去,窗户纸上沙沙作响,在月光的映照下现出黑麻麻一片吓人的虫影!
人们不敢再睡,跑到院子里叫成一团,邻里隔着墙相互喊问,都说出相同的情形,只说是出下怪事了。耐到天明,细看自家庭院里仍有几十条或行或至,小鸡们盯着青虫呱呱惊叫着不敢下口。开门出去,胆小的人吓得踅身往回跑。门外不论是车马道,还是田间小路,都被一般大小的青虫盖住了。这铺天盖地而来的虫害,像一股黑水,所到之处,庄稼全被淹没,前半晌还齐匝匝的麦子地,顷刻间就变得狼藉八败,其它庄稼也同样无一幸免。
虫灾持续了两天,在这两天里,人们不敢脱衣睡觉下厨做饭。做饭的时候青虫视死如归直往锅里钻,扫不尽杀不绝,饭还没熟,人就恶心得呕吐起来。老人们烧香点灯、磕头祷告,都无济于事。第三天清早,起得早的人又像初见青虫时那样惊奇地喊叫:“快来看呵,虫没有了!”人们出门看时,奇怪连一条活虫也没了。
这一年,除了麻雀蛋大的洋芋,就只收了几把草秸。
第三年头上,大多数人家开始断顿,人心也虚了,愁眉苦脸地种上长春哪个医院专治癫痫?庄稼后,就提心吊胆地过日子。挨到秋后,麦黄豆黑洋芋长成,才放下一颗提悬的心,但还是不敢怠慢,连昼加夜赶收,麦子割完运到庄场里,接着割豆子,麦子豆子码成垛子,等着天晴顺了就打碾。谁料立秋才过处暑还未到,一场绵绵阴雨把人闭在屋里了。
这场秋雨悠悠缠缠断断续续直下了一月有余,庄场上的麦垛子豆垛子一律生了芽。麦穗子粘粘连连结成一块,像草皮疙瘩,撕扯不开。大豆的壮芽从裂开的豆荚里露出来,如张着的嘴巴和白厉厉的牙齿。老鼠在垛子间穿梭,一夜就能剥走一斗豆子。好容易盼到天晴,扒开垛子一看,一年的收获又给老天爷毁了。马头寨地面笼罩在饥荒与恐惧之中。闹过虫灾的时节,人们就在挖野菜草根、捋树叶子煮吃,到第三个灾年时,饿死人的消息从邻乡近村频频传来,人们纵使拿上元宝也买不到粮食了。
就在人们对饿死人的消息不再吃惊的时候,马路大庄里第一个饿死的人被抬出了小土房子。死者是村西头周家的寡妇,她常年闹病很少出门,所以在她的一页板门十多天没有吱呀一声时,房前邻居才去看情形,一推门先是鞋大的老鼠从柜子锅盖上蹦跳而下,争先恐后逃向角屋,然后是一股臭烘烘的异味扑面而来。屋里听不见周寡妇习惯性的哮喘声,走到炕头前看时,周寡妇像毛虫般蜷在炕角,不知已经死去多久。陆续到来的邻人们动手收拾死尸,抻一抻弯曲的双臂,扳一扳窝缩的头颈,一群豆大的秋后苍蝇嗡地飞散,颈窝里留下一堆堆苍蝇蛆胚;一条半干不湿的黄涎从那张牙齿半脱的嘴里垂到炕席上。邻人们捂着鼻子把周寡妇的死尸翻仰过来,才发现一只耳朵被老鼠咬去了,再看手脚,也被咬得肉绽骨露,一只少了半截小指头的手里还捏着一块儿生牛皮鞋帮,也许临死时咂摸这鞋帮子的味道,给过她空腹一点慰籍。
周寡妇的死,给有上顿没下顿的人心里罩上了阴影,促使那些揭不开锅盖的人家夹上打狗棍外出讨要。家有老弱病残的,精干的出门,没有累赘的举家行动,每天有三五成群的村人离开马路大庄四散而去。
这时,马二爷马禄山从自家门楼里踱出来,挨家挨户走进马路大庄每一家大门,进去了见着人说一句“明儿晌午时过来分粮食来”,就出门去到另一家。第二天一早,马二爷舍粮救命的消息已遍及马路大庄的每一个角落,如死刑犯突然得赦一般,被天灾饥荒折磨得精疲力竭的人们,陶醉在这一喜讯里,相互交流传递着对马二爷的爱戴之情。
太阳刚出一竿高,饥肠辘辘的男女老幼从四面涌来,挨挨挤挤站在马家门前的庄场上。有的提着口袋,有的肩上搭一条褡裢,还有提着木桶的就把木桶放在脚边。像有人统一指挥着一样,老人们站到最前,年轻的站中间,后面是压抑不住愉快心情的女人孩子们。
小孩癫痫病能治愈吗 马家的大门轰隆一声打开了,马夫顺成瞅一眼庄场上的人堆,就踅身进去。顺成的身影在门道里消失后,人们看清了庭院里一堆黄灿灿的麦子,一堆青油油的青稞,两堆粮食在早晨的阳光里显得粒粒饱满,粲然动人,饥饿的人们看见自己的生命在马二爷家院子里闪闪发亮。
马禄山终于出现在堂门口,下了台阶,走出大门道,一撩长袍跷出又高又宽的门槛,挺立在石阶上面,人们一律仰起头看他。他身着长袍马褂,脚穿千层底黑缎面圆眼鞋,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泛着青光,三十多岁的男人,浑身上下开始透出沉稳干练、随和得体的气度。
马禄山扫一眼庄场上的人群,作个揖,道:“伯们叔们兄弟们,人祸能防,天灾难测,这两年天空里不顺,把人害苦了。常言说‘天晒雨打当日之穷’,连年闹灾荒,谁家熬得不吃力?前天晚上我才知道庄里十几家都寻吃讨要去了,心里不受活得很!我马老二生在这马路大庄,也是个人,自个吃黑食,叫一庄人把打狗棍拖成杠辕头儿,成理性吗?大家乡里乡亲,就像一块地里的洋芋蛋,根呢蔓呢另着,可土是一地的土。我也没多思谋,把粮食分了吃吧,一块爬过荒年再说!”
庄场上所有男人都朝马禄山鞠躬作揖,呼贤侄唤二哥,纷纷道谢,把马禄山的声音淹没了,马禄山就放大了声气,洪亮的嗓音就盖过了众人:“粮食不多,每家一斗麦子一斗青稞,家口大的再加五升青稞。大家省着吃,细水长流,不要有了一顿,没了挈棍,养命要紧。”马禄山稍一停,朝门里一挥手说,“分吧!”
人群嘈嘈杂杂挤到门楼下来,孩子们跑进这个从未进去过的宅院,满眼新奇地东张西望。
三个种地的长工加上马夫顺成,四个人分两处给众人装粮,一斗斗粮食倒进嘴巴一样大张着的器物里。顺成用一只黄亮的油松木斗子量麦子,斗子装满,他的儿子平娃两手抓个刮板,光屁股一撅一撅,沿着斗梁刮过去,就没有一颗粮食高出斗沿,也没有丝毫偏倚。马禄山过来,摸摸平娃的脑瓜对顺成说:“甭刮了,见满装满吧。”顺成嘟嘟囔囔:“一个羊羔一把草,有数儿的!”马禄山说:“顺成你就这么装么!”
粮食都是按照马禄山自己通知到的人家算好的,顺成等四人一大早量好了堆在院子里。分到最后,麦子青稞各剩一小堆儿,谁的份儿还没领来?细细回想过,没见姜大龙。
姜大龙佃种马禄山十亩地,川地坡地各五亩,长年累月精心务弄,除开租粮,一年收入一个不算小的数目。经了荒年,谁也不知他还有多少余粮。只有他自己知道。不管啥样的年成,他一个人能吃多少粮食?萝卜白菜半年粮,一年十几背篼洋芋,顿顿洋芋白菜青稞燕麦面拌汤,十里五里吃一顿麦子豆面,窑洞里陈粮装辽宁治癫痫病价格是多少满啦!打记事以来,他只有一个记忆就是“饿”,人家娃们有吃的,他家的粮食全给他那活得猪嫌狗不爱的老子换大烟吸光了,娘夹个狗头大的升子东家求西家哭,没人给一把粮食,说不给吸大烟的人家松腰!狗日的,如今爷不愁挨饿了,闹吧,旱涝我还有一洞粮食,别人吃干挖净了,看我姜大龙的粮食给谁家松腰!
马禄山舍粮救生的行动,把姜大龙并不十分空灵的头脑激得活泛起来,于是一整夜陷入自己的谋划之中,天将亮时才稀里糊涂地睡了,没去东家家分粮食。
昨日马禄山挨门儿招呼过去,太阳快落山时到姜大龙的窑门口。姜大龙刚收工回窑,翻了一整天土粪,腰杆生硬,躺在土炕上不想动弹,肚子叽里咕噜响,冰锅冷灶,一碗水也得自己烧,寻不下个婆娘,日子过不受活,这么想着,就记起一个童谣来:“光棍汉的人孽障,黑了睡的半边炕,半边炕上照月亮,不及庙里老和尚”。忽然听得窑门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,接着喊进一声话来:“明儿晌午过来分粮食。”是马二爷的声音,翻身起来趿上破鞋出窑门看时,马二爷已经远去,弄不清分的哪股子粮,到邻近的苟义家一问,方知这么回事。知道了之后,姜大龙便走向一条与他的东家马禄山相反的思路,一夜辗转未睡,终于打定了主意。
姜大龙没去领粮,马禄山只当是自己喊话时这蛮人不在窑洞里,想他闻到风声会来的,就等了一后晌,仍旧不见来,也就不去管他。可事隔不久,顺成却带来一个怪怪的消息:姜大龙发横财了,一颗一个钱,把豆子数着数儿卖给外乡人,钱装了一口袋了!
马禄山听了,半天说:“这狗日的!”
姜大龙卖豆的事,就跟马二爷舍粮的事一样,成了众人评说的新鲜话题。甚至关于姜大龙卖豆的说法越来越多,有人说,甭看姜大龙憨头愣脑,路数其实不少!
姜大龙本打算是要把余粮挖出来,趁人人挨饿的当头借出去,过一两年若是年成好,就收钱不要粮,若年成不太好,就收回粮食。做出这一决定,姜大龙就专等有人来借粮。等了几天,真的就有人来了。这一群人是马头寨附近外乡的人,他们闻听马路大庄的马财东开仓放粮救济灾民,便端着一张张菜色脸来买粮,大庄人异口同声说马二爷的粮食舍完了。买粮人说你们大庄在马头寨一带地多土头好,又是镇子地方,家底实、皮张厚,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总有谁家还有余粮吧?人们就估摸说窑洞里的姜老大没去领粮,或许是自家粮食多呢。
买粮人寻到姜大龙的窑洞,姜大龙说只借不卖,来年天熟还粮。买粮人求情下话,说即便借了,这么开了窟窿的光阴,拆东墙补西墙,几年缓不上阳气,只怕也还不上;再说了我们那苦焦地方,种一斗收十升,再好的年成,也就刚哪个癫痫病医院比较好刚凑合够吃,老鼠尾巴肿了也没多大,要攒粮食还帐怕你姜大哥等不住,姜大哥还是行善卖点儿吧!
姜大龙想想也是,再一想,卖了豆子还有麦子,纵叫它田地里再空绝两年,也不愁自家没粮吃。真要是还闹灾,那别人就更没粮了,饿死的也不是自个一人;大家都得死,那就是老天收人了,谁也逃不脱。就说:“卖就卖吧,一个钱一颗豆子!”七八个买粮人一听,个个气破了苦胆,苦水淌了一肚子,有的苦得说不出话,蹲在地上发抖,有的跳起来破口大骂,把苦水喷出来。接着大家一齐扑上去,说打倒这牛球日下的,把粮食抢了!姜大龙一跳跳进窑洞,从门板后捞起一把斧头堵住窑门,骂一声“日娘贼们敢上来!”
一夫当关,又加腹中空空,钢硬的食物把铁硬的男子汉磨得失去了雄心斗志,他们在粮食面前软蛋了、服输了。
一个钱一颗大豆的交易一经展开,久久未闻五谷香味的各村寨灾民们纷纷前来光顾姜大龙的破窑洞,连日来窑门外纷繁若市。姜大龙每日端出一木盆大豆置在门口,坐在柴墩上,裆里夹着斧头把,一手数钱一手数豆子。
姜大龙摸黑在窑洞外的茅坑里挖个地窨子,把钱一盆盆揽了掩埋起来,依旧在上面拉屎浇尿倾倒灰土。
开春,马二爷把佃户姜大龙的十亩地全部收回了。姜大龙却就在此时成了家。女人是外乡寻口要饭到此的,她听说马路大庄有个姜大户,粮食多得卖不尽,就循着这名声来讨要。姜大龙把她领进窑洞,给她饱吃了一顿豆麦杂面洋芋稠拌汤,要饭女子吃得眼泪婆娑,吃罢跪下磕了三个响头,准备上路,姜大龙说你白吃了我五碗拌汤就走呢?要饭女子站在窑门上一边打嗝一边剥指甲,姜大龙就拉那女子上了炕。下炕以后她洗一把脸就做了窑洞里的女人。
姜大龙有家可守了,却无田可种,就从茅坑深处掏出半盆子钱,买来一头毛驴,冬春两季贩盐驮炭,夏秋时节驮扫把棍杖等山货,一年到头跟在驴屁股后面跑,慢慢地增肥长膘。
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马头寨的一切,马路大庄凭着州县交界、四通八达的地理优势,循着从草莱初辟到人海茫茫、从单调到繁华、从简单到复杂、从零散走向群居的最一般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,越来越具备集镇规模。有一点资财的人家就在镇子上谋个不出力气也能养家糊口的生计,镇子上也就百业兴旺起来。马禄山在集镇中心位置办了个车马店,姜大龙越来越活出模样,成了杂货店老板,各自的顾客来来往往,年复一年不断充实着他们的钱罐子,不富不由他们啦!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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